茅盾：你的前途，只能靠自己的意志、努力来决定

写给苦闷青年的一封信

作者：茅盾

亲爱的朋友：

从你的来信中看出你是十二分的苦闷。你是出了学校，将入社会；不是你战胜了生活，便是生活将你压碎——这，你说在你目前的环境是很有可能的。你说你仅仅是个中学毕业生，你没有用正当手段在社会上来自立的能力，而且即使你的能力还够，社会上却已经密密层层挤满了和你同样境遇的可怜人，你觉得你解答不了社会的谜。

哦！云山茫茫，我送给你一个握手。

朋友！你的苦闷，是怎样才能活得更有意义。

但是在我提笔作书这现刻，我心里充满着的却不是什么感伤悱恻的情绪而是忿忿。我真不愿意对你表示什么同情，寄与什么慰安——这些“空心汤圆”， 这些不痛不痒的温甘剂，对于你一点好处也没有。我只想请你吃点辣子，给你一些批评。

我又觉得给你什么职业上谋生的暗示，于你也没有多大帮助。因为你苦闷的缘故还不是仅仅一个胃的装饱与否的问题——不是仅仅活下去的问题，而是怎样活得有意义的问题。朋友！对于像你这样还没到缺少白米饭的胃，就需要一点辣子。这可以使你出一身大汗，可以破除你的苦闷罢！

朋友！你要什么都不怕一试。

你是一个青年人，应该有一点“泼皮”的精神，什么都不怕一试，试得不对，什么都不怕丢开另来。朋友，就是这追求又追求，搏战又搏战中，有着你的最宝贵的生命力之表现。中国有句老话：大处落眼，小处着手。你的落眼处虽然是为大多数民众求幸福，但你的着手处却应该从极小处开始；不耻下层的工作，不要放弃琐细的斗争；如果你是这样想，你的每一刻的生活便不会没有意义，你的整个生命力的表现便走上了正确的路线了。

朋友！有梦想就去实现，别只顾空想。

朋友，也许你是欢喜多想的罢？用思固然是好事，但只管空想，却是坏事中之最坏者。我觉得现在有些人都犯了这样一个毛病：他已经依理性的指示而决定了一个主张或信仰，然而却左右前后地空想，他想得很多，估量得很多，预防得很多，但是始终不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实现。

在主观上，他有一个牢不可破的主张，但在客观上，他等于没有主张。于是结果他苦闷了，大喊没有“出路”。朋友，你是否也陷于这样的所谓没有“出路”的苦闷？

朋友！定了主意就要定步骤。

朋友，一个人生活的布置绝不能像下围棋似的可以数子而定全局。你在对弈开始落子的时候，棋局是空白的，你有布置你的局势的自由，但你的生活却不是放在空白的“人生的棋局”上，所以你若自己计划好了自己生活的“局势”以后而尽管躺在床上“推敲”，那就愈想愈糊涂，终于成了不动了。主要的是：你定了主意后就应该定步骤，若半途上出什么岔子？到那时再来对付！

假如你还没有决定任何主意，那么，朋友，慎防着陷进了又一泥坑里。欢喜多空想的人又有这样的一种：譬如说想从一个瓶子里倒出酒来喝罢，他，这位空想家，尽对着瓶子出神，推论这瓶里的酒到底是什么酒，好不好，反复推想，什么都想到了，只是始终不曾想起先倒出那酒来尝一下，然后再作结论。

朋友，你不要笑，现代的青年中尽多这样的人呢！对于“立身处世”的大计，明明放着一条路在面前，而始终拿不定主意以至蹉跎不决的多得很呢。这结果也是烦闷。

朋友！不必为有缺陷而气馁。

人类是或多或少有些缺陷的；我们的老祖宗——原始人，比起我们来，要不完全得多了，然而他们从工作中，从生活斗争中，炼到了一身本事；所以，朋友，你不必为你的有缺陷而自馁，你应当在找寻工作和生活斗争中锻炼你自己，填平你的缺陷，只有不断地和环境奋斗，然后才可以使你长成。

朋友，你是青年，你手足健全，你受过中等教育，你生在这转变时代，你有很好的机会在这正展开的历史中做一个角色，你是幸运的。你的出路是明明白白的一条：

为了大多数人也为了你自己的解放而斗争！